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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林童話的好詞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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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林童話的好句:
1、大家看到小女孩的紅帽子,都稱贊小女孩的紅帽子漂亮,她就成天戴著,舍不得脫下來。村子里的人都叫她"小紅帽".
2、一切歸于平靜后,這幾個闖蕩江湖的不速之客坐了下來,匆匆吃起了強盜們留下的食物,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就像他們已經一個月沒吃東西似的。他們吃飽之后,把燈滅了,各自依自己的習慣找到了休息的地方,驢子躺在院子里的一堆草上,狗趴在門后面的一個墊子上,貓蜷曲在仍有爐灰余熱的壁爐前,公雞棲息在房頂的屋梁上。他們走了這許多路,已相當困倦,不久就睡著了。
3、在小山上,他看到了白雪公主及棺材上的銘文,心里非常激動,一刻也不能平靜。
4、做完了彌撒,牧師走到階梯下的可憐人面前,發現他已經死了,一手握著玫瑰,一手握著百合,在他身旁還有一張紙,上面寫著他的經歷。當他下葬時,墳墓的一側長出了一株玫瑰,一側長出了一叢百合。
5、這時候,盛大的婚禮開始了,當人們從教堂回來,打著許多火把舉著許多蠟燭從廳堂前經過,一絲亮光落到了王子身上,就在這一瞬間,他已變了。當妻子回來找時,已不見丈夫,在丈夫坐的地方卻蹲著只白色的鴿子。
6、小女孩穿著披風,戴上連身的帽子,快樂的跑到外面玩耍。
7、第二天早上,她問清楚路怎么走,就告別家人,到森林里去了。哪知獅子本是一位王子,只因中了魔法,白天才變成雄獅的模樣,他身邊的所有人也變了獅子,但一到夜里又全部恢復人形。
8、回到家,他一踏進門,第一個碰見的不是別的,正是他最小的女兒!她飛快朝父親跑來,又是擁抱又是親吻,一見他帶回來了那會唱會跳的百靈鳥兒,更加喜不自勝。
9、小姑娘是一個虔誠而又善良的女孩,她每天都到她母親的墳前去哭泣。
10、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長大,并出落得越來越標致漂亮了。到了七歲時,她長得比明媚的春光還要艷麗奪目,比王后更美麗動人。
11、森林里一片寂靜,就像教堂里一樣。沒有風聲,沒有水流聲,也沒有鳥啼聲,樹上長著繁密的葉子,透不過一絲陽光。
12、第二天早上,女孩醒來找圣約瑟,他已不見了。但在門的后面女孩發現了一個巴掌大的錢袋,上面寫著:給昨晚在這睡覺的孩子。女孩拿起錢袋小跑著回了家,把錢袋交給了媽媽,卻私自留了兩塊。
13、到了半夜,強盜們從遠處看見房子沒了燈光,一切都顯得很安靜,想到自己在驚慌中是否逃得太匆忙了。
14、他們三個人在一起,吃著小紅帽帶來的點心及飲料,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。
15、國王聽到這些話,馬上找來兩個壞姐姐。她們發現罪行已經給揭穿了,只好說出了實情。國王發現了自己的錯誤,立刻下令放出王后,并處死了兩個姐姐。從此,他們一家人快樂地生活在一起。
16、從前,一個農夫養了一頭驢。這頭驢為他辛勤勞作已經有許多年了,但無情的歲月加上多年的勞作,使他現在衰老了,干活一天不如一天,越來越難以勝任以前的工作了。因此,他的主人不想再留著他,準備將他殺掉。可是,驢子卻看出了主人的心意,于是悄悄地跑了出去,一路向城里行進。
17、王后生下了兩個小王子和一個小公主,王后的兩個壞姐姐就把他們放進木桶里扔進了小河。兩個壞姐姐就跑到國王面前誣告王后,說她害死了三個孩子。國王聽后非常生氣,便把王后關進了監獄。
18、國王把這可愛的姑娘放到馬背上,把她帶回了王宮,并且在那里舉行了盛大的婚禮。她現在成了王后,和國王一起幸福地生活了許多年。小鹿受到了細心的照料,在王宮的花園里跑來跑去。
19、然后,老婆子拉著她的女兒,給她戴上一頂睡帽,讓她躺到王后的床上。她還讓她的女兒有了王后一樣的身材和長相,只是她無法給女兒一只眼睛。為了不讓國王看出破綻,她只好側著身子,向著沒有眼睛的那一邊睡。
20、可是他們那壞心腸的繼母是個女巫,知道兩個孩子逃跑了,便和所有的女巫一樣,偷偷地跟在他們的后面,把森林里所有的小溪都使了妖術。
21、他們走呀走,終于來到了一座小屋前。小姑娘朝里面望了望,看到里面是空的,便想:"我們可以留下來,住在這里。"于是,她找來許多樹葉和青苔,給小鹿鋪了一張柔軟的床。她每天早晨出去,為自己采集草根、漿果和堅果,還給小鹿帶回來一些嫩草。小鹿吃著她手里的草,總是高興地圍著她跳來跳去。到了晚上,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做完祈禱后,便把頭靠在小鹿的背上,像靠著枕頭一樣安靜地睡覺。要是她的弟弟還保持著人的形狀,這種生活倒也挺美!
22、旅行袋里有很多裝著各種顏色甜豌豆的小口袋,王后把豌豆分給各位小公主。最大的公主沒有得到豌豆,卻得到了一個快活的裁縫做丈夫。
23、小鹿吃著她手里的草,總是高興地圍著她跳來跳去!.到了晚上,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完祈禱后,便把頭靠在小鹿的背上,像靠著枕頭一樣安靜地睡覺。要是她的弟弟還保持著人的形狀,這種生活倒也挺美!
24、知道白雪公主仍然活著,惱怒與怨恨使王后渾身血氣翻涌,心里卻涼透了。
25、小鹿吃著她手里的草,總是高興地圍著她跳來跳去。到了晚上,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做完祈禱后,便把頭靠在小鹿的背上,像靠著枕頭一樣安靜地睡覺。要是她的弟弟還保持著人的形狀,這種生活倒也挺美!
26、他的這番話可把強盜們深深地打動了,他們對自己干過的一切感到了害怕,開始仔細反省,誠心悔悟,決心改過。隱士使這三個人悔悟后,又回到樓梯下躺下了。第二天早上,他們發現他已經死了,就在他頭下枕著的干枝上,高高地長出了三根綠色的嫩枝。原來上帝又發了慈悲,把他收上了天堂。
27、小女孩長得很可愛,又很乖巧,大家都喜歡她。尤其是她的外婆,最疼她了。
28、這個沒心肝的鞋匠還是拿起刀子又把他的左眼挖掉了,然后給了他一塊面包吃,又遞給他一根棍子,拉著他往前走。太陽落山的時候,他們走出了森林,森林前邊的田野上立著一個絞架。鞋匠領著瞎裁縫朝絞架走去,然后讓他躺下,自己就走了。由于勞累、疼痛和饑餓,這個不幸的人睡著了,睡了整整一夜。
29、鹿吃著她手里的草,總是高興地圍著她跳來跳去。到了晚上,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做完祈禱后,便把頭靠在小鹿的背上,像靠著枕頭一樣安靜地睡覺。要是她的弟弟還保持著人的形狀,這種生活倒也挺美!
30、從前有個可愛的小姑娘,誰見了都喜歡,但最喜歡她的是她的奶奶,簡直是她要什么就給她什么。
31、過了一些時候,他又踏上了歸途,井已經為大的兩個女兒買到珍珠和鉆石,可到處尋找小女兒要的會唱會跳的百靈鳥卻沒找著,心里感到挺遺憾,因為他最疼愛他的小女兒嘛。
32、王子和公主一起走下古塔,發現整個王宮都隨著公主蘇醒了。國王和王后正在交談,馬和狗都站起來了,鴿子從翅膀下拿出自己的頭,蒼蠅飛走了,廚房的廚師打了他的助手一巴掌,女仆面前的雞已經被拔光了毛。整個王宮彌漫著香濃的烤肉味。不久,王子和公主舉辦了盛大的婚禮,開開心心白頭到老。
33、先飛來的是從廚房窗子進來的兩只白鴿,跟著飛來的是兩只斑鳩,接著天空中所有的小鳥都嘰嘰喳喳地拍動著翅膀,飛到了灰堆上。
34、可是那個邪惡的繼母,自從兩個孩子因為她而離家出走之后,以為小姐姐肯定在森林中被野獸撕成了碎片,小弟弟也肯定被獵人們當做小鹿射死了,可現在聽到他們生活得很幸福、很美滿,嫉妒和怨恨像兩把烈火在她的心中燃燒,使她片刻也不得安寧。她成天盤算著怎么再次給姐弟倆帶來不幸。
35、小姑娘到達時受到很親切的接待,被領進了王宮中。夜幕降臨,他變成一位英俊的青年,和姑娘舉行盛大的婚禮。他們倆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,白天睡覺,夜里醒著。
36、他們拿來燈,仔細照著白雪公主看了好一陣子,驚奇地感嘆道:"我的天哪,她是一個多么可愛的孩子呀!"他們欣喜而又愛憐地看著她,生怕將她吵醒了。
37、從前,一個農夫養了一頭驢。這頭驢為他辛勤勞作已經有許多年了,但無情的歲月加上多年的勞作,使他現在衰老了,干活一天不如一天,越來越難以勝任以前的工作了。因此,他的主人不想再留著他,準備將他殺掉。可是,驢子卻看出了主人的心意,于是悄悄地跑了出去,一路向城里行進。
38、她把那邪惡的巫婆和巫婆的女兒對她犯下的罪行告訴了國王。國王立刻命令審判她倆,對她們作出了判決。女兒被帶到了森林里,被野獸撕成了碎片;老巫婆被投進火里可悲地燒成了灰燼。就在老巫婆被燒成灰燼的一剎那,小鹿也變了,重新恢復了人的形狀。從此,姐姐和弟弟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,直至白發千古。
秋風從天際浩浩而來,吹得山坡上的蔓草卷起,露出帶著絨毛的背面。幾枚深綠色的葉子從樹上悠蕩著落下,正巧打在低頭吃草的馬鼻子上,那已經吃了個半飽的白馬噴了幾聲響鼻慢慢走開,踱到曲柳身邊去蹭她的背。
曲柳正抱膝坐在草地上,被馬兒的忽然襲擊嚇了一跳,旁邊枕著雙手的少年見狀咯咯咯地笑了起來,惹得曲柳一記眼風丟過去,刮得那少年調皮地吐了吐舌頭。
此情此景閑散怡人,無論是誰身處此景都會心情平靜。可他們旁邊梳著抓髻的丫鬟卻在草地上來回踱步,還不時地踮起腳眺望著天空,似乎在等待著什么。
“怎么還不來?”
曲柳和少年都懶懶地不答話,只是看著馬兒低頭在自己身邊啃著綠草,倒是抄手倚在樹干上的男子閑閑道:“朱兒你莫著急,還有半炷香的時間呢。”
朱兒盯著他,只見他劍眉星目氣宇軒昂,袍角正在他的靴邊隨風擺動,更添了一股瀟灑之姿。可朱兒卻不吃這一套,她皺起眉頭咄咄逼人地質問:“你肯定嗎,賀川?”
賀川朗聲笑著:“我是鮫人,對水的走勢自然十分在行。”說著,他朝仰躺在草地上的少年努努嘴,“若是你問碧井,他能預測得更準確。”
朱兒的目光刷地射向碧井,那少年還不明所以,支起上半身呆愣愣地看著兩人,“啊,怎么,你們在說啥?”
朱兒翻了個白眼,低聲抱怨:“蠢龍!”碧井沒有聽到,反倒是曲柳輕輕勾了下嘴角。朱兒是她的貼身丫鬟,說起來樣樣都好,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脾氣壞了些,連她這個主子有時都要被吼上幾聲,更別提不諳世事的小龍碧井了。
“時辰還沒到,再等等吧。”曲柳的語氣閑散,淡淡地驅散了朱兒的焦慮之氣,那緋衣姑娘不再來回踱步,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,胳膊支著頭不眨眼地望著天空。
萬里無云,蒼穹高張。碧藍的天空仿佛延伸到宇宙洪荒中去,遼闊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吸一口氣,蕩滌一下五臟六腑的郁結之氣。秋日的天空與湛藍的瀚海,很難說哪個更美一些。朱兒的余光掃到正在欣賞美景的一行人,只見她家小姐正在一下下撫摸著馬的鼻梁,神情怡然,看起來與平常女子沒有什么不同。但朱兒心中明白得很,這位被稱作博物千金的曲柳,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另外中通鬼神,曾經設計斬殺狼妖,也曾乘鵬飛上云霄,是個不容小覷的角色……
正在她出神之際,忽然一朵烏云從遠方漸漸飄到他們的頭頂,剛剛清朗的秋日被云遮蓋,細細的雨絲刷拉拉落了下來。朱兒摸摸臉,只覺得面頰上濕漉漉的,而秋草此時也掛上無數滾動在葉片上的晶瑩水滴。
曲柳也不避雨,反而站起來望著山坡那邊,欣喜地道:“來了。”
話音未落,鑼鼓與嗩吶那熱鬧又喜慶的樂曲從小路的盡頭傳來,碧井忙一個骨碌爬起身,一邊拍著屁股上沾著的草根一邊急不可待地沖到山坡下,只見一對披紅掛喜的隊伍伴著小雨,從山那頭不慌不忙地向他們身邊移動。碧井見狀樂得一跳三尺,還不停地揮著胳膊大喊:“喂、喂,我們在這兒呢!”
那喜隊領頭的老先生遠遠地見了他,急忙朝后面一擺手,抬著喜轎的人急忙落轎。碧井湊上前去,嘿嘿笑著,“胡老,恭喜啊!”
那尖臉長須的老者滿面喜色地回禮,“多謝多謝,對了,曲姑娘呢?”
“山坡上站著呢。”碧井用手一指,胡老順著他的方向抬頭望去,只見曲柳帶著朱兒與賀川笑盈盈地走下來。還未等他打招呼,那喜轎的簾子刷地被掀開,一名吊梢眼的姑娘粉面半露,朝曲柳咯咯地笑著:“柳姐姐,等你那么久,還以為你不來了呢。”
“哎呀呀我的小祖宗!”胡老手忙腳亂地拽上簾子,“你今兒怎么能隨便拋頭露面!”
“爹你老糊涂了。”轎子里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,“我們山精水怪學什么凡人倫理?綁死人了!”
胡老尷尬地朝幾人解釋:“小女被我慣壞了,你看這……”
曲柳并不在意,她抿唇彎起嘴角,安慰胡老道:“鴦兒說的是,出嫁嘛,高興才是最重要的。”正說著,山坡那邊忽然傳來老牛引頸哞哞的叫聲,似乎是牧童騎著牛想要到樹下避雨。胡老臉色一變,“不好,有人來了!”
曲柳反應迅速,伸出玉手朝那轎桿上一拍,一行人便刷地隱去。而此時老牛已經爬到坡頂,那牧童正不敢置信地揉著眼睛。他剛剛看到了什么?似乎是一隊站著的狐貍正抬著喜轎?小牧童搖著頭,睜大眼睛再望去時,除了蜿蜒而去的羊腸小路,什么也不剩下。
“奇怪,”他喃喃自語,不由想起老奶奶講的那些鬼怪傳說,“是狐貍嫁女嗎?”
“一拜天地。”
“二拜高堂。”
“夫妻對拜!”
司儀那高亢的聲音響起,壓住賓客們起哄嬉笑的吵鬧,碧井左手拿著銀壺往嘴里灌酒,右手還忙不迭地夾菜,被朱兒一巴掌拍在手上,“你能不能有點兒樣子!”
差點兒被嗆了一下,碧井嘟著嘴放下壺,求救似的看著對面的賀川。可賀川卻把注意力全放在一對新人身上,狐貍的婚俗與凡人有些像,不過仍然有些區別。比方說現在,那媒人正拿著一杯酒,慢慢傾倒在新郎新娘的小指上,那酒卻并不垂直灑落,反而似乎在沿著什么流動。
“他們在干嗎?”賀川把頭湊到曲柳耳邊,壓低聲音問道。
“驗緣分。”曲柳好心地替他解答,“都說千里姻緣一線牽,每一對有緣人的小指上都系著紅線。那酒是胡家仙釀,你好好瞧瞧。”
賀川聞言定睛望去,只見醇酒已凝成水滴,正沿著一條線搖搖欲墜,這線正巧系在新郎新娘的小指上,已經被水滴墜成弧形。媒人小心翼翼地拿著酒樽跪在新人面前。酒滴越墜越低,終于直直地落入樽中,濺起一圈圈的漣漪。媒人滿面喜色地站起,轉過頭來高舉酒樽向客人們大聲宣布:“禮成!”
喧鬧的叫好聲頂上房梁,新人在來客的祝福下把剛剛酒樽里的酒分成兩杯,挽著胳膊一飲而盡。賀川饒有興趣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,似乎對這婚禮的習俗分外好奇。
“似乎跟我們那兒不一樣。”
“各族類的風俗不同吧。”曲柳話音未落,盛在金樽里的酒就被小丫鬟們恭恭敬敬地奉上來,喝得興起的碧井忙吧鼻子湊上前聞,“好香,這是什么酒!”
曲柳搖搖頭,向朱兒遞了個眼色。那姑娘便揪著碧井的后領把他拉直,碧井剛要抱怨,卻聽曲柳道:“這就是剛剛新人用來驗緣分的胡家仙釀,可不能由著你喝。”說著她蘸了些酒抹到賀川的小指處,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,沒多久那男子的指頭上便伸出一條細細的紅線,如同小蟲子般在桌上伸著觸須向前延伸,越伸越長越伸越長,最后竟蜷曲成字的形狀,看上去好像是人的名字。
“唔,這就是未來的賀夫人了。”碧井聽曲柳一說,連忙站起身仔仔細細去看,嘴里還嚷嚷著,“我看我看,是誰?我認不認識?”
一向瀟灑曠達的賀川難得紅了臉,他一把抓起紅線抖了抖,那線就又縮回到自己的小指上,霎時隱去蹤影。碧井失望地坐下,在椅子上扭了幾次,忽然弓身去搶那杯酒,“我也要試試。”
“沒用,要到十五歲紅線才能長出來,你還沒有呢。”
“真是的!”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的碧井有些失望。
“曲柳姐姐,那你的紅線那頭系著誰啊?試給我們看看吧!”
朱兒斜了他一眼,似乎碧井問的問題毫無價值,“小姐的紅線自然是系在表少爺方清興指上,前年鴦兒的姐姐結婚時我們已經用仙酒試過了,我親眼見的!”
“再試一遍嘛,我要看我要看!”拗不過碧井的哀求,曲柳只好無奈地把小指浸在酒中,拿出來后只見紅線枝椏般肆意生長,可它長到一定長度卻不再動彈,也不顯示方清興的名字。一旁的朱兒“咦”了一聲,拈起線頭仔細觀察。忽然她的臉上變得刷白,不敢置信地抬頭望著曲柳,“紅線,斷了!”
怎么會?
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覷,四周的喧鬧潮水般落了下去,仿佛有一道屏障把他們擋在歡樂之外。就算碧井這樣不諳世事的小龍,也知道紅線斷了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,一般根本不可能發生。他小心翼翼地瞅著曲柳,只見那女子面沉如水,正緊盯著紅線若有所思。忽然窗外傳來一陣長鳴,引得滿屋的客人都放下手中的酒和筷子,呆愣愣地伸著頭尋找聲音的來源。
一道黑影映在新糊的窗紙上,那黑影越來越近,只聽咔嚓一聲。一團東西撞破了窗紙滾進室內,落在曲柳的桌子上,將杯盤砸了個狼藉。朱兒皺眉望著,只見那東西在橫流的菜湯中掙扎了幾下,搖搖晃晃地伸出一對翅膀,原來竟是一只鴿子。不過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鴿子,因為等它舒展完翅膀后,就變成疊成鴿子形狀的一張紙。曲柳伸手取來展開,只見沾滿菜湯污跡的信紙上只有幾個字:“有變,速歸!”
二
一紙婚書躺在黃花梨木的桌子上,風從窗欞中鉆了進來,細細地撩撥著紙角。滿屋靜寂,曲柳坐在桌邊,垂眼看著自己的裙子,也不知在想什么,一旁的方清興也靜默不言,他原本俊秀的嘴角青腫一片,看上去似乎被誰狠狠揍了一拳。
呼吸聲在蔓延……
忽然,雕花的木門被砰地撞開,朱兒氣勢洶洶地闖進來,逼到方清興面前指著婚書問:“表少爺,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方清興眼皮也不抬:“來還我和柳妹的婚書,你瞧不出來嗎?”
“你們倆的婚約是小時候就定下的,如今為何要悔婚?”
方清興冷笑,“我和你家小姐悔婚,你這丫鬟急得什么勁兒?我說你們這些人倒也奇怪,我不過是想娶白尚書的女兒,結果一個個的都朝我橫眉冷對,駙馬居然還要跟我絕交!真是奇了!”說著他摸了摸腫起的嘴角,細細地咝了一聲。
這一番回答讓一向伶牙俐齒的丫鬟愣住了,她直勾勾地盯著方清興,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開玩笑的痕跡來,可那男子卻直視著她,目光堅定而銳利。
中邪了吧?這是出現在朱兒腦中的第一個念頭,表少爺在她的心中一向是癡情的好男人,對她家小姐用情專一,生死不離。而今卻拿著婚書來退婚,放在以前就算是有人拿刀逼著他,他也不會答應的啊!
“朱兒,”一直不開口的曲柳終于出聲,“把我的那張婚書找出來,還給表少爺。”
“小姐!”
“照我說的做!”
緋衣丫鬟氣狠狠一跺腳,扭身跑了出去。方清興似乎剛剛想起愧疚這個詞,于是放緩了語氣,“柳妹,我對不住你。聽表哥的話,找個好人家嫁了,我也放心。”
曲柳哼笑一聲,伏過身去鼻尖對著鼻尖,一雙妙目上下打量了方清興的臉龐,“表哥無須擔心,我自有安排。”不嫁他,她自有更好的去處,恐怕太子得了這個消息,還要高興地飲上幾杯呢。只不過從小青梅竹馬,曲柳太了解自己的表哥了。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,他絕不可能做出退婚的決定來。
食指順勢拂上他的太陽穴,曲柳與方清興四目勾連,交錯的呼吸在二人之間旋轉,氣氛瞬間曖昧……但下一刻,曲柳的表情卻冷了下來,她抽回手坐直,不敢置信地看著方清興。
他沒有被奇異的東西迷惑?曲柳低頭盯著自己的指頭,剛剛她觸摸了方清興的魂魄,竟然沒有發現什么妖術滲透在里面。這么說,想要退婚是他自己的決定?
曲柳難得的手足無措起來,她覺得有什么酸楚的感覺正涌上自己的眼眶,而方清興卻在一旁道:“我也不想的,可那天我在路上第一眼看到白家的小姐,就再也移不開目光,柳妹,”他忽然抓住曲柳的手,哀哀地懇求,“求你,求你成全我。”
一層淚霧蒙上曲柳的眼睛,她抬起臉來仰望房梁,硬是把軟弱忍了下去。罷了,縱使她留下了人,他的心不在自己的身邊又有何用?大概命該如此,不然為何紅線會忽然斷了呢……
三
“我沒想到他是如此忘恩負義的人!”碗大的拳頭一下下地砸在桌子上,蘇蒙憤怒地咆哮著,“上次你在祭壇上召喚大鵬鳥時,他還急得連命都不要地想要保護你,可這才幾天,居然對別家小姐一見鐘情,算是我看錯了他!”
人高馬大的蘇蒙氣得怒目圓睜,他本是蠻族皇子,為了兩國的和平娶了本朝公主,因為喜歡漢家的文化所以自愿留在這里,師從禮部侍郎方清興,兩人關系極好,甚至稱得上知音,可現在卻落到要絕交的地步。
“所以你就給了他一頓好揍?”曲柳想起方清興嘴邊的青紫痕跡,他家表哥本是學富五車的書生,若論打架,那可絕不是駙馬的對手。
駙馬聞言噤聲,只是喘著粗氣捏著拳頭,而后才別扭地問道:“你見他時,他臉上的傷還嚴重嗎?”
“腫著呢!”
蘇蒙長嘆一口氣,拳頭松開,似被什么抽了力氣似的坐在椅子里,“我當時也是氣昏了頭,沒想到他居然來找我商量退婚的事情,他說他對白家小姐一見鐘情。天知道我們那次不過是下朝經過鬧市,順手救了差點,被驚馬撞倒的白家小姐,你說那姑娘雖然清秀,可離傾國傾城差得遠了,他究竟發得哪門子失心瘋?”
曲柳搖頭,“或許是因為我的那些異術,讓他覺得跟我共度一生要一直擔驚受怕?”她苦笑著,“事已至此,婚書我退給他了,聽說表哥近日就要去下聘,他若是覺得好,就隨他去吧。”
“那你呢?”蘇蒙追問,“你怎么辦?”
這句話重重地擊打著曲柳的心,她忍了幾日的淚水終于順著臉頰滾落。秋日的涼風刮過院子,刮得一地落葉沙沙作響,有無限凄涼的意味透過窗戶傳來。駙馬默默地聽著她抽泣,而后遞給她一方絲帕,靜靜地陪著她傷心。
過了好久,曲柳的委屈才隨著淚水消減了一些,她執起絲帕在臉龐上輕輕擦拭,“我還是覺得蹊蹺,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,還得勞駙馬細細講給我聽一下。”
蘇蒙點點頭,“那天下朝有些晚,我聽說留香酒肆里新釀了一種好酒,就和方兄商量著要去暢飲一番。”他緩緩地敘述著,似乎回到了那日上午……
“蘇蒙你慢些走!”方清興扯住了駙馬的袖子,跟在他身后氣喘吁吁:“早說了要坐轎子,從宮里到酒肆快走了大半個時辰了!”他這個文弱書生可及不上蘇蒙這馬背上長大的皇子,聽見有好酒就像是著了魔一般,非要換上百姓的衣服到平常的酒肆里去嘗鮮,怎么攔也攔不住。
好笑地看著方清興累得白皙的臉龐都紅了起來,駙馬一時興起,便用剛學的詩詞打趣他:“喲,方兄現在這樣子,可真稱得上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啊!”
方清興聞言臉更加紅起來,飛起一腳就踹在蘇蒙腿上,踹得那高大的男子直哎喲,“侍郎居然如此無禮,待本駙馬去曲府告狀,讓曲姑娘休了你這莽夫!”
“柳妹這些天不在家。”方清興一臉“你去啊”的表情,“收著一封喜帖,她帶著碧井和朱兒去赴宴了。”
兩人一邊互相揶揄著一邊往前走,鬧市上人來人往,兩邊支起的小攤賣著各種東西,有姑娘家用的脂粉,有線裝的書籍,有栩栩如生的面人兒,吸引了許多人駐足。方清興停在一個賣鏡子的小攤上,只見上面擺滿了做工精美的銅鏡,不由就想給曲柳選一個。他拿起幾面鏡子正打量著,這時不遠處傳來嘈雜的驚呼,剛剛還密密匝匝的人群如潮水一般退開,正在攤前品頭論足的兩人驚詫地抬頭,竟見一匹瘋馬四蹄高揚,從鬧市那頭飛奔而來。人們呼叫著從馬前閃開,小攤子被撞倒了一片。
眼見那馬就要沖到面前,蘇蒙剛想拉著方清興躲開,卻見一旁抬著轎子的轎夫放下肩上的轎子紛紛逃命,轎子中的女子不知所以地掀開轎簾,抬起她那年輕的面龐向前張望。
“危險!”
蘇蒙大喝一聲,那女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嚇得呆住了,渾身僵硬地定在那里。周圍的眾人只覺眼前一花,只見高大的男子跨步而上,狠狠勒住馬韁,而他身邊的書生則一把揪出轎中的女子,緊緊將其護在身下。瘋馬長嘶一聲四蹄揚起,待落下時踩翻了轎子,那頂玲瓏的小轎瞬時仰倒,將鏡子攤嘩啦啦砸得一片狼藉。
塵土飛揚,好一會兒人們才在這驚變中回過神來,此時那瘋馬已經被蘇蒙制伏,而方清興正柔聲安慰著受到驚嚇的女子。
“所以那女子就是白家的小姐?”聽到這兒,曲柳皺眉打斷。除了驚馬之外,沒有特別之處啊。
“嗯,她說她叫白玉月。”蘇蒙自責,“早知道會有這種事,我當時怎么也不會和方兄把她給護送回白府。不,連救都不該救她才是!”
曲柳默然不答,駙馬以為她又在傷心,于是識趣地閉了嘴,氣哼哼地坐在一旁。曲柳在心里轉了無數的念頭,都覺察不出這平常的出手相救怎么會演變成一見鐘情,其力量之大甚至能割斷她與方清興的姻緣線?若是說給京城里的那些妖怪聽,說不定他們都會驚訝得目瞪口呆。
難道表哥真的會在見到其他女人的瞬間,忘掉曾經同生共死的青梅竹馬?
她下意識地絞著手里的絲帕,在馬上要把那方精致的帕子扯成爛絲之時,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而入,“殿下。”他單膝跪下行了個軍禮,一雙銳利的眼睛抬起來,“大理寺卿來訪,正在客廳等候。”
駙馬抱歉地站起身,“曲小姐,對不住,我去去就來。”
“不用忙了,上善閣還有事,我先回了。”曲柳說著站起身,給了駙馬一個無須擔心我的笑容,“讓克遼送我就行。”說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精悍男子。駙馬聞言點點頭,克遼是他的心腹,府中任何事都不瞞他,而他和曲柳的丫鬟朱兒似乎頗為交好,經常去曲府走動。于是便吩咐道:“也罷,克遼,你把曲小姐送回府中。”
克遼利索地點了下頭,目送駙馬走遠,這才拂了拂衣袍站起身走到曲柳身邊,他比駙馬還要高大,曲柳不得不仰頭看他,“克遼,那信鴿是你寄的吧?”
克遼是駙馬的心腹沒錯,可他曾經是蠻族安插在和親隊伍中的奸細,想要在駙馬不知情的情況下暗殺本朝皇帝。幸虧被曲柳識破,與朱兒聯手殺了逢月圓就會化身為狼妖的克遼。而今站在她面前的,是用朱兒的血養育出來的“人”。
“是我。”他的聲音低沉厚重,“我那天看見駙馬與方大人爭吵,而后憤怒地給了他一拳。聽他們的只言片語,似乎是方大人想要退婚。我覺得這事蹊蹺,趕緊疊了只信鴿讓它給您送信。”
“你也覺得蹊蹺?”曲柳煩惱地揉著太陽穴,“可這些天我查不出一點兒做了手腳的痕跡,難道這真是表哥自己的意愿?”
“曲小姐,我覺得你……”他頓了頓,在曲柳詢問的眼神下瞇起鷹一般的眼睛,“你應該去查查白家小姐的底細!”
四
或許白府從未像如今這么熱鬧過,門口的石獅威風凜凜地站在臺階下,朱紅漆門緊閉著。行人匆匆從其門前經過,目不斜視。只有手拿旗幡的算命老者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前,本想在墻根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,卻忽然睜大了他那雙早已瞎了的眼睛。
“我的娘哎!”老者嘴里呢喃著,出現在他眼前的都是些什么啊?那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守門石獅子不知被下了什么咒,正趴在墩子上瞇著眼呼呼大睡,門外的楊樹伸展著枝條,以不可能的速度生長著,枝頭上的人臉麻雀在向府中探頭探腦。老者正目瞪口呆,卻有風刮亂了他花白的胡須,而隨著那旋風踩上臺階的,竟是一名娉婷的女子,她連門都不敲,纖手一伸便融了進去。
“咋這么熱鬧?”老者咽了口唾沫,心想這種閑事不要多管,于是拄著幡便要離開這是非之地,剛走幾步,卻聽吱呀一聲,白府的大門被幾個下人拉開,一頂小轎被抬了出來。而后穿鵝黃裙子的少女掀開轎簾坐了進去,用她那清麗的聲音吩咐道:“去上善閣。”
上善閣?老者恍然大悟,上善閣的主人是曲家的傳人曲柳,難怪此地會有這么多的怪事,原來是跟曲柳扯上了關系,不過聽說曲柳最近遇上些麻煩,不知和轎子中的人有沒有關系?
四名轎夫嘿呦幾聲,把轎子抬起。老人故意折到轎子旁,往吱吱呀呀的轎子中掃了一眼,便在轎夫“讓開、讓開”的呵斥聲中站在了一邊,他捋捋那把被吹亂的胡子,老人不由皺起滿是紋路的干枯面龐,“不可能,她的紅線……”
轎中的白玉月卻沒有注意拿幡的佝僂老人,她坐在搖晃的轎子中,心情甜蜜又忐忑。哪個懷春的少女不希望自己有一個稱心如意的夫婿?而她卻特別幸運,那個馬上要到她家下聘的男子,不僅博學多才年輕有為,而且溫潤如玉氣質瀟灑。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聽說他曾經有過婚約,與他結親的不是別人,正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博物千金。據說那女子身懷異術,連太子都對她大為傾心。雖說方大哥現在對她一心一意,但她仍有些放心不下,那上善閣的主人真的會善罷甘休,讓她和方大哥過平靜的日子嗎?
她一路轉著念頭,直到落轎的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,白玉月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,握緊拳頭為自己鼓勁兒,“別怕,不管怎么說,現在的贏家是我!”她一掀轎簾,昂首挺胸地站在上善閣門口打量著這座建筑,只見兩層的樓閣飛檐碧瓦,門里門外熙熙攘攘,出入的都是衣著光鮮的達官貴人。而上善閣的匾額就明晃晃地掛在頭頂,“上善閣”三個大字行云流水,極有氣勢。
她提起裙子,繡花鞋踩進上善閣琉璃鋪就的地面。一瞬間只覺得眼花繚亂,偌大的廳堂中,西邊的古董架上擺滿各式的珍瓷玉器,東邊的墻上掛著寫意卷軸,還有一卷卷未曾打開的畫軸摞在書架頂上,而書架下則擺滿了青色封皮的書籍。有幾個伙計守在北邊,他們身旁的桌案上鋪著紅色的絨布,上面翡翠與瑪瑙交相輝映,寶色映得房梁都熠熠生輝。
一名伙計見她是生面孔,急忙迎了上來,“姑娘想看看什么?”
白玉月卻被眼前的一切震得有些不知所措了,她剛剛強裝出來的氣焰早已熄滅,露出小女兒那種特有的忐忑與羞澀:“我、我找曲小姐。”
“您要見我們家主人?”殷勤的小伙計面露疑惑,“她最近有些忙,恐怕除了認識的朋友,她不會見別人的。”
白玉月聞言急了起來,她平日被養在深閨,不知該怎樣應對眼前的情景,“可是我、我……”
伙計看她的樣子有些可憐,不由得生了憐香惜玉之心,“要不這樣吧,您告訴我姓名,我幫您去通報一聲。”
“我姓白,是白尚書家的小姐。”沒想到她話音剛落,對面伙計滿面的笑容竟似被冰雪瞬間封凍起來,他冷著臉嗤笑一聲,“原來是白小姐啊,我想不用通報了,您請吧。”說完,也不為她引路就揚長而去,留白玉月站在那里委屈地直癟嘴,而那伙計更是變本加厲,走到桌案前與其他人竊竊私語,那群人便一個個地把打量的目光投過來,然后眼神由好奇變為不屑,幾聲“鳩占鵲巢、也不過如此、方少爺瞎眼了”的譏諷飄到她耳朵里,聽得白玉月無處容身,連忙低著頭踏上樓梯。
二樓的廳堂落著鎖,似乎鎖著比一樓還要珍貴的東西。白玉月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,看見廳堂東邊的第三間屋子掛著珠簾,她咬咬牙將其掀開,動作小得只夠自己鉆進珠簾,然后小心地將簾子放下。白玉月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,在家中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,親人寵愛仆從恭敬,過著錦衣玉食的舒心生活。可如今她卻像是做賊的小偷,大氣也不敢出地往里間走去。
繞過屏風,只見一名女子正坐在太師椅上看書,青色的書皮擋住了她的面龐,讓白玉月看不清她的容貌。
“坐吧!”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,對面的女子放下書,盯著手足無措的她重復道:“坐啊。”
白玉月戰戰兢兢地坐下,那女子打量的目光讓她恨不得縮進椅子中,低著頭好半晌,她才偷眼瞧了瞧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曲家小姐。只一眼,就覺得從小那些優越的自信瞬間煙消云散。
光彩照人,或許只有這個詞能夠形容她。那種奪取所有人注意力的美貌是白玉月不愿承認,卻又不得不承認的。曲柳就像是上善閣那些熠熠生輝的珠寶,就算不刻意打扮,圍繞在她周身的光芒也會叫人眩暈。
她暗地揪緊裙子,出門前她曾著意修飾過,直到鏡子前的自己無可挑剔為止。本來是想把對手比下去,可現在看來毫無勝算。白玉月穩了穩神,想起此行的目的,“曲小姐,我今天來是……”剛要張口,她的話卻被曲柳不耐煩地揮手給打斷,白玉月緊張地咽了口唾沫,不知該怎樣往下進行,在家里籌劃多時的說辭現如今忘得一干二凈。她的嘴巴張張合合,而曲柳卻站起身走到窗戶邊,拔開窗栓扯開窗扇。
呼啦啦,一陣風闖進來,竟立在地板上打旋兒。白玉月驚叫著跳起。只見旋風躍進桌上的硯臺,卷起一縷墨汁在青色的書皮上就要寫字。
“等等,”曲柳嬌喝一聲,“那是孤本!”
白玉月目瞪口呆地看著旋風竟聽得懂一般停了下來,而后在曲柳找出的宣紙上揮毫潑墨,它的風力越來越小,待寫到最后一個字便息了。而曲柳拿起那張紙,從上到下地瀏覽一遍,隨即把目光從紙上移到白玉月身上。
“沒有疑點?”她喃喃著一步步逼過來,逼得白玉月可憐兮兮地縮在椅子里,不敢動彈。曲柳隨著她的動作蹲下身,一瞬間白玉月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她的目光刺透了。
“他們說你只是普通人?”
白玉月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,可現在她什么也顧不得了,只是含著驚恐的眼淚拼命點頭,眼睜睜地看著對面的曲柳把手指點到自己的印堂上,她渾身哆嗦地閉起眼睛,只覺得有什么在探索自己的靈魂。
“柳妹你在干嗎?”忽然熟悉的聲音響起,是方清興!白玉月哭著推開曲柳,沖進他懷里埋頭小聲抽泣著。
“沒事了沒事了。”方清興摸著白玉月的頭發安慰,然后抬頭怒視曲柳,“你到底在干嗎?”
曲柳攏著裙子站起來,冷笑一聲,“怎么,心疼了?她可是自己來找我的。”
她的目光冷漠,像看陌生人一般看著面前摟抱的兩人。方清興對上她的目光,忽然間覺得心口痛得厲害,有什么壓抑的東西想要沖出來,打破這扭曲的關系。
“柳妹!”他想伸出手,可身體卻被哭泣的白玉月給禁錮住了。而曲柳似乎連看都懶得看他,只是拿起桌上的書與他擦肩而過,在那一剎那,方清興竟然痛得連呼吸都忘記了。
“柳妹。”他啞聲呼喚著,只覺得眼角酸得發麻。
“方大哥你怎么了?”懷中的白玉月抬頭,梨花帶雨的小臉看著他,“方大哥!”
“你是誰?”方清興只覺得自己似乎身在夢中,恍惚間覺得有誰把他人生的棋盤給肆意撥亂了。
“我是玉兒啊,你不記得了。”白玉月拼命搖晃著他,沒想到那個曲柳果然厲害,方大哥與她只是打了個照面而已,就變得神思恍惚起來,“你醒醒,醒醒!”
方清興一個激靈,在她的搖晃下似乎如夢初醒:“玉兒。”他喘了幾口氣,“對,你是我心愛的玉兒。我聽說你來上善閣,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,走,我送你回府。”
五
“鐵嘴斷命,十文錢一次。”算命先生那蒼老的聲音響徹在上善閣門前,出出入入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盯著他。這樣一個衣衫襤褸的瞎眼老頭出現在此處,看起來未免有些格格不入。
“鐵嘴斷命,十文錢一次!”老者毫不氣餒地用他沙啞的嗓子喊著,喊了十幾聲。上善閣的小伙計噔噔噔地跑出來,周圍的人都以為他是要拿幾文錢打發這個老叫花子走,沒想到那伙計竟然扶著他,恭恭敬敬道:“老先生,我家主人有請。”
老者呵呵笑了兩聲,他那沾滿泥污的草鞋踩在琉璃磚上,看得上善閣的客人們直皺眉頭。都說上善閣的曲小姐通曉鬼神之術,怎么還要一個如此落魄的老人來算命?
“病急亂投醫吧。”一個客人壓低了嗓子,“我最近聽說,曲小姐從小定下的夫婿要和她退婚,女人遇到這種事總是要心慌的!”
“我似乎也聽到了這個風聲。”他的同伴回答,“只不過好像是太子搞的鬼,據說上次朝云寺那件事后,他就很中意曲小姐了。”
“噓!這種話你也敢亂說,小心有牢獄之災!”那客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,另個人便識趣地閉了嘴。旁邊的伙計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,有些無奈地抓抓頭。這兩天來上善閣的,不僅有選購貨物的客人,還有心生好奇的家伙專門來打探。方少爺悔婚的消息如夜色中展開翅膀的鷹隼,在暗地里撒播著各種謠言。他抬頭看看天花板,心里也有些疑惑,小姐請叫花子一樣的算命先生上樓是為了什么呢?
“你的伙計們似乎都很好奇啊!”老者咳嗽了兩聲,只剩窟窿的兩眼轉向退下的小伙計,嚇得他咚咚跑下樓梯。
曲柳撩起袖子把茶水推到他的面前,“要是知道您還能看得見,他們一定更好奇。這是今年的新茶,請您嘗嘗吧。”
老人拿起茶碗,鼻子先繞著杯沿深吸幾口氣,而后用舌頭細細地品著香茗,“不錯,云山霧繞,壺中天里采來的?”
“還不是托您老的福氣。”曲柳摸了摸手中的紫砂壺,“若是沒有您這土地爺給的仙壺,我也進不去那里。今年壺中的千年茶樹正值豐收,采了不少,待會兒給您老帶些回去。”
老人滿意地笑了笑,這才道:“我老了,懶得去壺中天里折騰,倒勞煩你每年去采茶。不過姑娘,你知道我今天來不是喝茶的,我說,你和方家那小子是怎么回事?”
曲柳的笑容隱了下去,老者用他干枯的兩只眼睛打量著曲柳,“莫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,其實你很傷心吧?”
回答他的是一聲壓抑的嘆息。
“我這雙老眼雖然不值錢,但世間的一切卻都瞞不過我,姑娘,你打算怎么辦?”
“我查過了,白小姐只是普通人,而表哥也沒有受到山精水怪的迷惑。大概、大概他們真的是兩情相悅,若是這樣我也只能……”
“只能放手是嗎?你這孩子就是心氣太高,得不到絕不屈膝挽留。”
“挽留又有什么用處,留得住心留不住人的。”
老者認同地點點頭,而后猶豫了一下,“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,我前天從白府門前路過,正好看見白家小姐上轎,她那紅線奇怪得很。別人的紅線都是平滑無痕,而她的則在斷口處打了個結,看上去疙疙瘩瘩。”
紅線?曲柳的眉頭蹙起來,細細想這事其實是因紅線而起,她在狐家婚禮上發現自己的紅線斷了,緊接著方清興就要退婚,“可,”她一邊思考一邊道,“紅線這種東西除了月老,是誰都不能做手腳的啊!”
老者捋著胡子哈哈大笑,“正是正是,確實是除了月老誰都不能做手腳,可月老自己能做啊。”
曲柳的眼睛倏地睜大,月老?不可能吧!
“你也知道,月老負責著天下所有的姻緣。那么多活兒他可忙不過來,所以每個地方都有他的化身,說不定你是無意中得罪了哪個,他這家伙又是個老頑童,拿你開開玩笑也有可能。”
曲柳連忙站起身,“我這就去查!”說著也顧不得和老者客套,掀開簾子就走出屋外,珠簾被她的動作弄得大幅搖晃,撞擊出嘩啦啦的聲音。
老者在她身后搖頭笑著,“還說自己放得下,這姑娘!”他重新捧起茶杯喝了兩口,卻聽樓梯口處傳來伙計氣喘吁吁的報告聲,“小姐、小姐,方大人去白家下聘,隊伍停在咱上善閣樓下了!”
從方府到白家,這里不是必經之地,那禮部的小子特意繞一圈是為了什么?老者稀疏的眉毛皺了起來,他也不用人扶,抓起旗幡當成拐棍,弓著腰一步步地走下樓去。
裝彩禮的紅色木箱延綿而去,讓圍觀的人不由喝一聲彩,瞧這陣勢就知道下聘的人家很殷實。只是準新郎面目無神,他跌跌撞撞地從高頭大馬上滾下來,踉蹌著走向上善閣門口。周圍的人大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,于是自動給他讓出條路來。
“柳妹!”方清興呆呆地注視著曲柳,可他的表妹站在門口卻瞟了眼彩禮,隨即假笑道:“恭喜表哥,賀喜表哥,祝你們夫妻同心,百年好合。”
她說這話時算命先生正好走到正廳,聞言不由暗嘆這姑娘嘴硬。
“柳妹!”方清興露出痛苦的神色,他向前一步想要拉住曲柳,曲柳卻神色漠然地退后一步,躲開了他的動作。
平日里神采飛揚的書生此時站在人圈中,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,只剩眼前的女子仿佛乘上了光,要在瞬間離他遠去。就在他痛斷肝腸之際,忽然小指上有牽扯的感覺傳來,他抬起手指,隱約竟見一根紅線在拉著他,可紅線的那頭系著的卻并不是曲柳!
是了,方清興忽然醒悟過來,這些日子以來他所做的那些并非出自本心的事,全都跟這根紅線有關,系錯的姻緣線讓他像個提線木偶,表演著不屬于自己的人生。但是現在,他不會再任人操縱。
將左手小指豎到眉間,方清興抬起眼朝曲柳笑了一下,他第三次呼喚她,可聲音卻不像剛剛那么焦慮,反而帶著說不出的柔情,仿佛所有的心意都藏在這兩個字中,“柳妹……”
“攔住他!”老者焦急的吼聲震動著人們的耳朵,可是已經來不及了。只見白光一閃,方清興竟掏出一把匕首,狠狠地斬向自己的小指!
曲柳被眼前的一切定住,她以為自己從不會失措,她也以為自己不會失魂落魄,可現在她的魂魄卻似被什么抽離出身體,讓她無法動彈,只能任由一線鮮血濺到自己的臉上,那溫熱的血順著她的面頰緩緩滑落。周圍的驚呼聲被隔離開來,她的眼前只剩下痛得面部扭曲的方清興,那男子強咬著牙朝她伸出手來,輕輕地拂上她的面頰。
你感受到了嗎?我溫暖的血和我不變的心……
曲柳閉上眼睛,忍住顫抖握緊方清興只剩四指的左手,他們的手糾纏在一起,仿佛天地間只看得見彼此。
“請大夫,快去請大夫啊!”有人在焦急地喊叫著,霎時間大家都忙亂起來,“對,對,快請大夫!”
人群過于驚慌,誰也沒注意衣衫襤褸的算命老人拄著旗幡跨出門外,用無目的眼眶對兩人怒目而視,“胡鬧,你知不知道私自斬斷紅線是要出人命的!”他憤怒地用旗桿撞著地,和著他的質問咚咚作響。
曲柳聞言似乎想起什么,瞬間臉色發白。而方清興則風輕云淡地笑了笑,輕輕問道:“是嗎,那也值了!”話音剛落,他的眼睛就失去焦距,身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……
六
她的攤子上擺滿了鏡子,大大小小做工精美,遇到艷陽高照時,攤子上的明鏡就會反射出一縷縷的光,從遠處看就似著火了一般。
“桂兒,把你那鏡子遮一遮,晃死我的眼了!”旁邊的小販抬起袖子,嘟嘟囔囔地抱怨著。
名喚桂兒的少女瞥了他一眼,做出一副不屑的樣子扭過身,隨即順手從自己攤子上拿起一面鏡子,舉起來欣賞自己的面容。只見銅鏡中的女孩兒面頰微豐,配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,分外俏皮可愛。她得意地卷了卷鬢邊垂下的紅繩,忽然從鏡子中看見遠處有一名女子跟著高大的男人匆匆而來,她不動聲色地背對著他們觀察了一會兒,直到那二人走到自己的攤位前,才懶懶地放下鏡子,眨著無辜的眼睛,“二位想要點什么,我這里的貨色可很齊全的。”
“曲姑娘,就是她。那天我和方兄救人時不小心碰倒的攤子就是這個。”
桂兒不用豎起耳朵,就能聽到那男子俯身在曲柳耳邊悄聲說什么。
“哎呦,這青天白日的,有啥事不能好好說,非得一男一女悄悄咬耳朵呢。”她捂住嘴嘻嘻笑著,“讓我這小姑娘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。”
蘇蒙聽了她這番話,不由訕訕直起身子。他盯著眼前十三四歲的少女,怎么看也覺得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兒。可曲柳卻說她有可能是月老的化身。蘇蒙下意識地搖著頭,怎么可能呢?不過方清興現在昏迷在床,被一個老瞎子的一道符咒給鎮住了命。曲柳說他近日來反常的表現全都是因為紅線系錯了所致,讓他好好回想一下,那天方清興和白姑娘相遇時,除了驚馬這件事以外,還有什么事情發生?他蘇蒙想來想去,他們只是碰倒了一個賣鏡子的小攤,除此以外便沒有什么了。所以才過來看看,只是沒想到這姑娘年紀雖小,說話卻如此嗆人。
曲柳卻只是微微一笑,拿起一面鏡子輕撫著,“我聽說,南北朝的昌樂公主,因為戰亂所以不得不和自己的丈夫分別,離別前夫妻二人把一面鏡子一分為二,留作紀念。后來國家淪陷,公主成了別家的仆人,一次偶然的相遇讓她發現了另一半鏡子,幸運地和自己的丈夫重逢,所以世間把夫妻生離死別后的再遇稱之為,破鏡重圓。”
“嗯,”桂兒意興闌珊地點點頭,“您買鏡子嗎?要是不買,我可沒有興致聽什么故事。”
“我是不買東西,不過前些日子我家表哥在這里救了一個女子,但不小心將您這攤子給撞翻了,我這次是來賠償的。”
旁邊的小販好奇地聽了會兒,此時插言道:“嗨,救人是好事,況且桂兒那天沒啥損失,鏡子都沒碎一個,賠啥賠啊!”
桂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瞪得他尷尬地笑了一下,連忙轉過身去招呼自己的生意。
“鏡子確實沒碎過,”她揚起下巴,“不過既然你已經找來了,我就當著明人不說暗話,我的一個線軸當時掉在地上,弄臟了。如果我猜得沒錯,你就是曲小姐,那你應該明白如果用臟了的紅線系姻緣,那夫妻倆一輩子都別想安生。”
“我明白,可您為什么要用這臟了的紅線系在我表哥和白小姐身上呢?”
桂兒那靈動的大眼睛左右瞟了瞟,見小販雖然忙著自己手上的活兒,但耳朵依舊豎得高高的,不由冷笑一聲,俯下身在攤子上找到一枚鏡子,屈指叮叮敲了兩下,然后令蘇蒙目瞪口呆的事情就發生了。
只見剛剛還熱鬧非凡的街道安靜下來,所有人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,保持著前一刻的動作僵在那里。男人們抬起的腳不落到地上,反而懸在空中,連衣袍都不擺動一下;轎子中的女孩兒掀簾偷看街上的景色,好奇被凍在臉上,眼睛看起來睜得比平常要大一些;而剛剛的小販則滿面笑容地拿著他的貨物,伸手給別人看,此時人變得像一個好笑的木偶。整個街區靜止了,只剩下他與曲柳,以及眼前一臉天真的桂兒。
“好了,這下可以好生談談,”桂兒搓搓耳朵,似乎想把剛剛的嘈雜趕出去,“系紅線在他們倆身上,自然是有我的意思。你也知道,我這卷線自從掉在地上那一刻起,其實就算是廢了。不過我只是月老手下的小小仆從,若是就這樣報告給他,責罰肯定免不了。”
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我要讓人重新幫我弄回一卷新線來,而方清興的紅線正好與你曲姑娘系在一處,若是他的姻緣出了問題,那……”她俯過身來,笑瞇瞇地注視著她,“找紅線的事,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,為了他你也一定會做。”
“你!”蘇蒙氣不過,上前一步氣勢洶洶地俯視她,“若是這樣,你來找曲小姐直說不行嗎?非要繞這么多圈,你知不知道方兄此刻危在旦夕,若是他有什么事,我、我……”
桂兒雙手抱胸,攔住了他接下來的話,“你怎樣?你能把我怎么樣?我告訴你,我桂兒雖然在月老面前是個仆從,但好歹也算是個小仙,怎么可能屈尊去求一個凡人!”
“好了好了,”曲柳扯開劍拔弩張的兩人,“我們碰翻了人家的攤子,是我們有錯在先。不過還請姑娘指點,要怎么才能找到紅線?”
“紅線都在月老那兒,不過你們可不能到他那兒去找,不然他知道我弄臟了紅線,一定會怪我。”桂兒沉吟了一下,“你們只能去紅線最初生長的地方。”
“啊?”蘇蒙皺起眉:“紅線是長出來的?”
桂兒此刻終于收起剛剛渾身是刺的樣子,咬著嘴唇低聲道:“其實,其實連我也不太清楚,只是聽其他人說過,紅線是從一處仙境里采來的。”
“仙境,哪個仙境?”
“壺中天!”
七
對桂兒來說,壺中天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,就算是她能夠進去,也害怕月老發現她私采紅線而受到責罰,不過對曲柳來說,想要去壺中天,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。
白煙裊裊從茶壺中直直升起,而后在空里打了個旋兒便四散飄去。曲柳跪在案幾前,嘴里念念有詞。蘇蒙跪在一旁看著,只見她嘴里的咒語越念越快,如玉珠墜盤般從唇中迸出,而那壺嘴冒出的白氣隨著咒語散得愈加肆意張揚,模糊了雕工精細的壺面。
氤氳四起,整間屋內的家具倏地都被濃霧遮住,蘇蒙忍不住站起身來環顧四周,可四周已無,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混沌環繞著他。正在他茫然無措時,腳下傳來的冰涼感漲了起來,蘇蒙低頭,卻見嘩嘩的流水從他的腳腕漫到腰間,然后在他愣神的剎那一個浪打來將他吞噬,水面下的湍流不懷好意地抓住了他的腳踝,猛然將他扯入滅頂之境。
再醒來時已是中午,他費力地睜開雙眼,只覺得有什么在視線上方閃爍。
春風和煦,吹拂著綠葉搖曳,而陽光便在翻飛的葉子上涂了一層銀,正是流瀉下的銀光照在他的臉上,讓他不得不抬手遮擋耀眼的陽光。
“我這是在哪里?”他低聲喃喃著。
“這里就是壺中天了。”妃色的裙角劃過他的面頰,他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,只見曲柳正站在自己身邊,而他們正面對的,是一大片如寶石般的翠湖,波光粼粼映著白云青山,間或鳥鳴啁啾和風陣陣,蕩開了一天一地的怡人風景。
“嚯!”他不由得驚嘆出聲,沒想到壺中天真如仙境一般。可旁邊的曲柳卻無暇欣賞眼前的美景,“趕緊吧,桂兒姑娘還等著我們的紅線呢。”
駙馬聞言連忙爬起身,亦步亦趨地跟在曲柳身邊,“曲姑娘,方才在府里時朱兒要跟來,你為何不許?再怎么說,多一個人也多一個幫手啊。”
“我嫌她唆!”曲柳的回答斬釘截鐵,堵得駙馬啞口無言,只得閉嘴往前走。而曲柳心里卻明白得很,這里是仙境,而朱兒卻是妖身,若遇到什么麻煩連自己都救不了她。其實她連蘇蒙都不想帶,沒想到這位駙馬因為前幾日冤枉了方清興,心里愧疚非要為自己的兄弟盡心盡力,她怎么攔都攔不住。
兩人默默地走著,有艷麗的大鳥張開絢爛的翅膀在他們頭頂盤旋,蘇蒙張大了嘴仰頭看著,好半晌才咽著唾沫問道:“曲姑娘,那是鳳凰嗎?”
曲柳瞥了一眼,“不,朱雀而已。”話音未落,兩只朱雀就扇著翅落到他們二人身前。蘇蒙也顧不上驚訝,見曲柳抓住朱雀的翅膀輕盈地跳上它的背,于是便學著她的樣子笨拙地爬上去,還沒等坐穩,那朱雀就掀起翅膀,垂直升空。
“啊!!!”平日里天不怕地天不怕的蘇蒙此時趴在大鳥的背上,驚恐地叫著。他的手死死地拽住朱雀的羽毛,好一會兒才敢睜開眼,只見山巒起伏,河川蜿蜒,無邊的天下在千尺的高空上一覽無余。正在他驚嘆之時,白色的云霧逼過來,那大鳥鳴叫一聲便鉆進去,接著是劈頭蓋臉的混沌。蘇蒙從不知道,天上的云居然是有溫度的,撞上去就像是撞在冬天的冰水里,連骨髓都要凍透了。他摟住大鳥的脖子拼命打戰,好一會兒才脫離云霧的糾纏,原來那鳥兒已經飛到云海之上,雙翅撲起的風發出呼呼的響聲,曲柳所乘的那只朱雀此時也飛到他身旁,與其比肩飛翔。蘇蒙做夢都沒有夢到過這樣的景象,自己與曲柳坐在羽毛絢麗的朱雀背上,身下是波浪滾滾的云海,頭頂是一望無際的碧色藍天,有艷陽高懸在蒼穹,亮得耀眼。
驚恐之心開始消退,豪情不知怎的涌進他的心間。蘇蒙坐直身,亮開嗓子大聲喊著,所有的憋悶之氣都順著天風而去,只剩下豪邁之情澎湃在胸中。
不知飛了多久,朱雀展平翅膀,慢慢開始滑落,蘇蒙大聲吼著問曲柳,“我們這是在哪兒?”
曲柳的回答順著風撞進他的耳朵,“流洲。”
蘇蒙曾經聽方清興講過,東方朔曾有本《海內十洲記》,流洲就是其中之一。沒想到小小的壺中居然真的別有洞天,古老的仙島藏在其中,實在是讓人無法想象。
就在他感嘆之時,忽然見遠處有五彩的云急速逼近。待到近時才發現,哪里是什么五彩云,分明是大群蝴蝶密密匝匝地飛來,蝴蝶雖美,可眼前的卻都有一人大小,正扇著絢爛的翅圍在朱雀身邊,似乎要圍攻這兩只大鳥。朱雀見狀翅膀一掀,蘇蒙只覺得頭朝下倒栽下去,還未等“救命!”這兩個字喊出來,便聽見撲通一聲,身子咚地墜下,眼前有無數氣泡搖曳直上,竟是自己掉進了水里。
“咳、咳!”好容易游到岸邊,他扒住長著青草的土堤直吐水,冷不防一只纖纖玉手伸到他眼前,蘇蒙看也不看就將手交到她的掌中,然后被拖著從水里爬出來。
“什么壺中仙境!咳,我怎么老往水里掉!”
“栽到地上你可就沒命了!”耳邊傳來曲柳戲謔的笑聲,只見她好端端地站在樹下,連衣角都不曾凌亂,再反觀自己,從上到下濕漉漉的狼狽不堪。
無奈地搖著頭,蘇蒙攏起散在頸間的發,“我算是見識了,曲姑娘,現在該怎么辦?”
曲柳提起裙子轉身,“跟我來。”
這里的桑樹長得遮天蔽日,穿梭在桑樹間,蘇蒙告誡自己盡量不去看飛在他們身邊的無數巨大蝴蝶。他覺得這些蝴蝶都是有智慧的,正用一雙雙敵視的眼睛盯著自己。
蘇蒙平素也算是膽大的人,生在蠻族見慣殺戮,可今日卻不知怎的有些緊張,他伸出手去揪著曲柳的衣袖:“曲姑娘,那些蝴蝶?”
“別看它們,我們馬上就要到了。”
說完這話沒多久,曲柳就領著他停在一處山洞前。只見藤蔓繚繞,青色的蔓條如蛇般纏著巖石,洞口黑黢黢的不知有多幽深。蘇蒙深吸口氣,這地方看起來有些兇險,雖然曲柳精通術數,可自己也不能讓一個弱女子走在前面。
“我先進去!”還未等曲柳攔下他,蘇蒙便抬腳跨入洞穴。洞穴里水聲滴滴,青苔覆石。他小心翼翼地走著,還不斷叮囑身后的曲柳小心,可不留神腳下一滑,差點兒摔倒在地。幸虧曲柳在身后托了他一把。
“呃,謝了。”蘇蒙撓撓頭,本想保護曲柳,沒想到還是給她添了麻煩。可曲柳卻不介意地笑笑,隨即從頸間掏出顆明珠來,那明珠遇見黑暗,本來幽暗的光霎時間轉亮,把這洞穴的景象照得清晰可見。
蘇蒙抬頭環顧四周,只見青玉白石,形狀各異,仿佛是活的一般生長在洞穴頂上。而最奇的是有許多紅色的繭結在石上,每一個都有花瓶那么大,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發著熠熠的紅光。
蘇蒙指著繭問曲柳,“那是什么?”
“蝴蝶的蠶蛹。”
她的回答讓蘇蒙沒來由的一陣哆嗦,正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,卻聽那女子道:“殿下,聽說你飛檐走壁的功夫不錯,麻煩你去摘幾個下來。”
“啊?”
蘇蒙怎么也想不通,費了這么大力氣進洞,居然就是要摘幾個詭異的繭。他懷里抱著繭子,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它們,一邊跟在曲柳身后往洞外走。
洞外一縷陽谷透了進來,他想問題想得太專注,在跨出洞口的那一刻,沒有聽到曲柳大聲提醒的“小心!”冷不防脖子一緊,竟是一只巨蝶伸出觸角,死死地勒住了他!
蘇蒙拼命掙扎,他伸出手去想要扯斷蝴蝶的觸須,可沒想到那東西居然柔韌無比。糟糕的是越來越多的蝴蝶覆上來,似乎要把他悶死在這里。
“砰!”
有什么東西摔碎在巖石上,猛然間酒香彌漫,蘇蒙身上的蝴蝶頓了一下,突然呼啦啦飛開,一個個都擠到那片染了酒的巖石上,伸出尖尖的口器舔舐殘酒。
“跑!蘇蒙!跑!”曲柳的呼叫驚醒了蘇蒙,他邁開大步跟在曲柳嬌小的身后呼呼跑著,腳下的落葉被踩得沙沙作響,無數桑枝從他們身邊掠過,劃破他們的衣服,可蘇蒙一點兒也不敢停。他越跑越快,只覺得心臟在胸中猛烈地跳動,擂得咚咚作響。
“這邊!”忽然一只纖手攥住他的手腕,拉著他往剛剛的湖邊跑去。蘇蒙的余光瞟見大片的蝴蝶云一般追來,陰影覆蓋了無數桑樹,馬上就要壓到他們頭頂。
粼粼的湖水就在面前,眼見著沒有了退路,而后面的追兵緊隨不舍,蘇蒙急得頭上都要冒汗了,可曲柳卻并不猶豫,拉著蘇蒙就跳進冰涼的水中……
八
“所以你潛進了壺中天的深潭里,然后就從曲府的荷塘中浮上來了?”朱兒瞪大了眼,似乎不相信蘇蒙剛剛所講述的一切。
哧溜溜地吸著鼻涕,圍著大棉被的蘇蒙搓了搓鼻子,一個驚天動地的阿嚏之后,他才不忿地辯解道:“千真萬確,哎呀,我剛剛死里逃生,還有什么心思編謊話!不信你去問曲小姐啊!”
“小姐一回來就進了表少爺的屋子,我已經差人去請桂兒姑娘了。對了,你冒死拿回來的蛹呢?”
小心翼翼地從衣襟中掏出紅色的蛹,在壺中天時拿了好幾個,可惜掙扎時掉了不少,如今只剩下這么一個。摸著繭,蘇蒙不禁有些驚奇,他在水里泡了這么久,繭居然光滑如初,一點沒有被打濕的跡象。
“喂,這到底是什么東西?”
朱兒把繭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瞧,“我也沒見過,好奇怪。而且聽你的描述,在壺中天里蝴蝶爭著去舔的,應該是狐家的姻緣酒,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
“姻緣蝶,自然愛姻緣酒啦!”少女清麗的聲音忽然從窗外傳來,朱兒忽地起身推開門,“誰?”
只見一名臉頰鼓鼓的小姑娘站在院子里,眼睛里滿是狡黠的光,她背著手歪頭笑道:“我來找曲柳。”
蘇蒙裹著棉被從朱兒身后探出頭,見了她不由大叫:“桂兒!”
“聽見了聽見了,”桂兒搓著耳朵,不耐煩道,“是桂兒又不是鬼兒,你叫那么大聲干嗎!”說著她瞅了下朱兒拿著的紅色繭,眼睛里流露出欣喜之色,“還真找著了啊,不愧是上善閣的曲姑娘。走,快帶我去見她。”
屋子里藥香繚繞,曲柳坐在床邊,一下下地攏著方清興的額發。昔日豐神俊朗的男子此時面頰陷了下去,臉色青白,放在胸前的左手包扎著白布,滲出點點血跡。曲柳只覺得心中仿佛被什么揪緊,痛得連呼吸都有些難受,正在悲傷,忽然聽見門吱呀響起。她連忙抬起袖子把眼角的淚抹去,站起身來迎接來客。
“你來了。”曲柳的聲音有些沉,“朱兒,看茶。”
“不必。”桂兒倒也不客氣,“那些虛套就免了,我來是看你答應的事辦得怎么樣了,既然你已經信守諾言,我也該做我應該做的事。”說著她從懷里拿出一個線卷,又從朱兒手中將繭取下,在上面捏了半晌,居然找出根線頭,將其往線軸上纏去。
細細的紅線源源不斷地纏到線軸上,蘇蒙瞪大眼睛盯著眼前的一切,難道繭絲就是用來牽姻緣的紅線?真是奇妙至極。他看著桂兒把手中的線纏完,繭子里只留下一個褐色蛹,正在一扭一扭地蠕動著。而桂兒則拿出一個盒子,像裝寶貝似的把蛹裝進去。
“那是什么?”
“斷緣蟲,只有它才能咬斷紅線。”桂兒倒也不避諱,“我就是用它咬斷了曲柳和方清興的紅線,不過現在我要重新將紅線連起來。”說著她走到床邊,瞥了眼昏迷的方清興,“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有這種膽色,為了真正的感情斬斷自己的手指。”她俯下身去,執起方清興沒有受傷的右手,輕輕把線纏在上面,然后牽著線拉住曲柳的纖手繞了上去,紅線在他們之間閃耀,桂兒將其纏了許多圈,然后道:“祝你們情比金堅,白頭偕老。”
曲柳點點頭,“借你吉言。”
她的態度有些冷淡,桂兒也知道曲柳和方清興的這一番波折是自己所致,不過她倒也不內疚,只是毫不在乎地笑笑,“好了,我也該走了。還有白小姐那邊的姻緣線也要重新連,她真正的夫婿比她小,到今日剛滿十五。十五生姻緣,我得趕去給他們連上。”她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東西就往屋外走。蘇蒙看看床里的方清興,忽然反應過來追出去,“喂,他還沒醒呢,你不能走。”
“別煩,他馬上就醒了!”桂兒不耐煩的聲音從院子外傳來,屋內的曲柳握住方清興的手,只覺得手心忽然一顫,那人的睫毛撲閃了幾下,緩緩睜開眼睛。
“表哥。”
“柳兒……”方清興的聲音有些虛弱,他盯著曲柳,似乎要把她印進心里,“柳兒,我不想娶她。自始至終,我只有你,只有你……”
“我知道,知道。”曲柳噙住淚勉強笑著,“你剛醒,別多說話。”說著細心地幫他把被子掖好。
蘇蒙聽見聲音,幾步跨進屋內,剛要問“方兄醒了嗎?”卻被朱兒伸出胳膊攔下。